“白口骝”与“薄骨律”

来源:宁夏文史馆    时间:

  泱泱黄河,泽被后世,养育了这里的万物,然而它奔腾不羁的恶浪,也给这里造成了深重的灾难。唐高宗李治仪风二年(677年),黄河河道突然又向西偏移,致使怀远县城被水冲毁,全城遭到水淹,人已无法居住,只得另觅城址。薄骨律镇被黄河吞噬,却是在北魏时期。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

  河水又北,过北地富平县西。河侧有两山相对,水出其间,即上河峡也。世谓之为青山峡。河水历峡北注,支分东出。河水又北经富平县故城西。秦置北部都尉,治县城。王莽名郡为威戎,县曰持武。建武中,曹凤字仲理,为北地太守。政化尤异,黄龙应于九里谷高岗亭,角长三尺,大十围,梢至十余丈。天子嘉之,赐帛百匹,加秩中二千石。

  河水又北,绕薄骨律镇,城在河渚上,赫连果城也。桑果余林,仍列洲上。但语出戎方,不究城名。访诸耆旧,咸言故老宿彦云:赫连之世,有骏马死此,取马色以为邑号,故此城为“白口骝”,韵之谬,遂仍今称,所未详也。

  河水又经(南)典农城东,世谓之胡城。又北经上河城东,世谓之汉城。薛瓒曰:“上河在西河富平县。”即此也。冯参为上河典农都尉所治也。河水又北经(北)典农城东,俗名之为吕城,皆参所屯以事农氓。

  河水又东北,经廉县故城东。王莽之西河亭。地理总志曰:“卑移山在西北。”河水又北,与支津合。水受大河,东北经富平城。所有分支,以溉田圃,北流入河。

  看了郦道元的这段记述,当今的人往往一头雾水,不甚明了,这转来转去的到底说了些什么?今人不知古人,更不知北魏时期永宁县黄河的状况。北魏时期,永宁县的黄河是“东移”的,当时的黄河主河道在小坝堡至永宁县的鹤泉湖至银川市的兴庆区鸣翠湖至贺兰县的潘昶东至平罗县的渠口乡至惠农区的庙台乡一带。黄河在主河道西还有两条岔河道,当时也称之为“河”。一条的走向是青铜峡的连湖农场至永宁县的增岗乡至银川市七十二连湖及西湖至贺兰县常信折向东北至陶乐西南与黄河东支汇合。一条的走向是永宁县望远桥西至金凤区的罗家庄至西湖农场至常信机砖厂。当年的古河道湖沼遍布,常年积水,是黄河改道后留下的湖泊、湿地和沼泽。故而郦道元在记述这些河流时忽而转北,忽而转向东,忽而又转向西,他是根据当时永宁县的主河道和两条岔河道如实记述的。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明确写道:“薄骨律镇,城在河渚上”,“河渚”,永宁县当地人叫河滩、河岔,说明郦道元在考查地形编写《水经注》时,黄河已西移了,将原在河西的薄骨律镇“移”到了“河渚”上。实际上,赫连勃勃也不可能将一座城建在岔河分流的“河渚”上,是黄河西移,才使薄骨律镇陷入“河渚”之中。

  据《括地志》记载:“薄骨律镇在河渚之中,随水上下,未尝陷没,故曰灵州。”孝昌二年(526年),改薄骨律为灵州,镇城变为州城。而西魏则在大统六年(540年),将水毁的灵州城重新修复,仍作为灵州治城。据《宣德宁夏志》记载:“灵州,故城居大河南,今犹存其颓垣遗址,其西南角被河水激崩圮。洪武间筑城于故城北十余里。永乐年间亦被河水冲圮。”“灵州千户所城垣旧距黄河三里,今河水冲激,切近城下,恐致崩陷,难于守御。城东有地高爽宽平,请徙城于彼。”(《明宣宗皇帝实录》)由此可见明代古灵州三次被黄河洪水冲损,三次迁城。

  据史料记载,永宁县境内的黄河在清代以前平均每隔三十年左右朝西、朝东移动一次,故当地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说。移动最大的是北魏至唐代,黄河主河道移动距离达10公里左右。清代以后,黄河主河道也有左右“摆动”的现象,但基本趋于稳定,黄河主河道移动距离一般在5公里左右。清末至民国以来,黄河主河道一般朝西、朝东移动2公里左右。黄河主河道左右移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一是因为黄河的水越来越小,必然对两岸的冲击力小,黄河的主河道也就逐渐稳定。二是千百年来黄河左冲右撞,时间长了,就形成了相对固定的两岸。

  这里特别要说明的是,历年来黄河左右移动的地点大致在永宁县境内,这与永宁县的地质有关。永宁县西边是洪积扇地,即贺兰山山洪经过千年冲刷沉淀后,形成的地带,多以沙砾土质为主。永宁东边是黄河经过千年冲刷沉淀后形成的灌淤土。20世纪60年代,国家地质队在永宁县堪测地质情况,钻深井探测。不论是井打多深,除山区外,大多地方没发现巨石,说明永宁县地下基本是沙砾结构土层。不论是灌淤土层,还是沙砾土层,都经不起滔滔黄水的冲击。特别是到了清代,黄河东岸基本稳定,黄河西岸还在塌方。

  民国22年(1933年)7月,黄河泛滥,淹没王弘堡以东村庄数十座,淹没良田近万亩。民国24年(1935年)7月2日,黄河西移,河水淹到宁朔县政府大门口,县长牟凤鸣投黄河自尽。民国35年(1946年),黄河朝西冲刷,云亭渠(民生渠)以东一片汪洋,4万余亩田禾被淹。1955年7月17日,永宁县组织5000余人历时6天在河岸抗洪抢险,牺牲解放军战士一人。1963年9月14日,永宁县组织1500人到黄河抗洪抢险。1974年8月,东全村、北全村民兵强文孝、张宁生在黄河抗洪抢险中献出了生命。1979年8月,通桥公社东升大队处黄河西移1.2公里,土地塌方8000余亩,其中耕地1473亩,林地6000余亩,民生渠冲断300米,东升五队33户农民被迫搬迁。

  宁朔县政府在今王弘堡,可以看出,自民国24年(1935年)以来,黄河又朝东移了3公里左右。

  黄河东岸的灵武市、吴忠市一带河床基本稳定。有的老年人说,是因为灵武的临河堡早年就盖了座镇河宝塔,把河神镇住了,所以河水才不敢侵犯。早些年这里抗洪的人还说,是因为灵武那边沿黄河建了很多码头,把河水顶到这边来了。这些说法都没道理,永宁东和段的黄河边不是也盖了座龙王庙吗?结果河水把龙王庙掰到黄河里了,又盖上又掰到黄河里。现在的龙王庙东边几步远,是一丈余深的黄河土岸,土岸下是几间房子大的大旋涡,昼夜不转地旋冲,不知哪一天还要把这座龙王庙掰到黄河里呢。至于说灵武那边建了很多码头,“把黄河水顶到永宁这边来了”也没道理。到过现场的人都知道,永宁这边建筑的钢筋混凝土码头远比灵武那边建的多,怎么没把黄河水顶过去?

  这些年黄河的水越来越少了,而且每年都出现“枯水期”,人们这才看到,原来灵武那边的河底、河岸都是石头。从灵武的临河堡直到西夏李继迁的西平府一带,河床坚固,故而黄河世世代代从西平府的西城墙边奔流,从不冲刷城墙。

  据《宁夏军事志》记载,北魏太武帝太延二年(436年)“置高平镇,以果城置薄骨律镇”。薄骨律镇的地址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已指出的很明白,在“南典农之东北”,在“上河城之南”,并且当时就已在“河渚”之中,说明已被黄河水淹没。具体地点在今吴忠市西的黄河边上(利通区古城湾一带),在今永宁县望洪镇东的黄河边上。因黄河在历史上左右冲刷、改道,如今遗址已荡然无存。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了南典农城、北典农城、上河城,还有鲜为人知的薄骨律镇。说到薄骨律镇,当然要说赫连勃勃了。

  赫连勃勃,匈奴族铁弗部人,本系匈奴左贤王鲜卑之后,十六国时期是夏国君主。其父刘卫辰入居塞内,被前秦符坚封为西单于,割据朔方(今黄河河套地区),有控弦之士3.8万余众。后被北魏拓跋跬所败,赫连勃勃遂投奔后秦,被高平公没奕干收留,协镇高平。旋被后秦姚兴封为安北将军、五原公,管鲜卑等族2万余部落,威镇朔方。后秦弘始八年(406年),赫连勃勃又叛,率众3万余人佯装狩猎偷袭高平川,杀其恩人没奕干及其所部,自称大夏天王、大单于,置百官,建元龙升,立国名为大夏。其辖境包括整个河套地区(含今贺兰山地区)。凤翔六年,东晋灭后秦,赫连勃勃趁刘豫还军,一举攻占关中,旋称帝,改元昌武。次年,返都城统万。真兴六年(424年),赫连勃勃废太子赫连璝而立少子赫连伦。赫连璝率兵7万余人攻袭赫连伦于高平,并杀之。次子赫连昌又攻杀赫连璝,并其众8.5万余人。次年,赫连勃勃死。

  赫连勃勃曾在饮汉城(北典农城)建筑丽子园。薄骨律镇,也是赫连勃勃建筑的。何为“薄骨律”?原来这是一匹马的名字。赫连勃勃身经百战,有一匹最得意的骏马,此马全身是油光发亮的黑毛,没有一根杂毛。只有四只蹄子是雪白的,跑起来四蹄如闪电环绕,似银光飞升。除了四蹄雪白之外,马的脑门盖有巴掌大的一片也是雪白的,嘴唇也是雪白的。黑色白色本来反差就大,看着特别显眼,十分喜色,赫连勃勃就给它起了个名字“白口骝”。当地老年人都知道,这里的少数民族虽然后来都“汉化”,但是发音还是和汉族有区别。赫连勃勃常叫他的战马“白口骝”,在别人听起来就是“薄骨律”。“白口骝”和“薄骨律”发音的区别,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嘴唇的蠕动是不一样的。

  王弘堡一带的老年人把赫连勃勃的“白口骝”说的神乎其神,说此马是青海骢,号称龙种,日行千里,能在树梢上飞奔。可能是低矮的灌木丛吧,谁见过马能在树梢上飞奔?还说有一次敌人把赫连勃勃追到了黄河边,“白口骝”昂首奋蹄,“滋溜”一声就从黄河东岸飞到了黄河西岸,敌人干瞪着眼睛,扬着手里的马鞭子没办法。可能这条河是黄河的岔河吧,河水不一定很深,就是很深的河水,马会游泳,它驮着赫连勃勃游了过来也是可能的,怎么能在水上飞呢。还有人说,在一次战争中,赫连勃勃的脊背被敌人从暗中射击一箭,赫连勃勃受了重伤,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敌人伸着一排长勾子要擒赫连勃勃。但白口骝“唿”的一声把头扭过来,咬住赫连勃勃的衣裳,把他放到马背上,“腾”的一声从一排房子的房顶上窜了过去跑了。可能这排房子很低矮吧,或者是这里当年居民住的房子半在地下半在地上,冬暖夏凉,是后来这里盖的民房才和汉族一样,坐北面南,房顶由原来的“鱼脊梁”形,变成了“半边斜”形。

  “传说”,传说的再好也是传说,这么神奇的马后来怎么会死在薄骨律镇呢。据王弘堡当地老年人说,在一次战争中,赫连勃勃被围攻,打到最后赫连勃勃才明白,他们原来是为了逮他的白口骝。为了逃命,赫连赫赫抱住马头流了一阵泪,就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就朝敌人冲了过去。赫连勃勃逃脱了,但他的白口骝被敌人逮住了,谁知他们把马牵到船上渡到黄河主河道时,白口骝朝赫连勃勃逃走的方向嘶鸣一声,奋起前蹄,“噌”的一声跳入黄河中,溅起数十丈高的浪花。敌人都惊呆了,他们直等到河面平静后,白口骝再也没浮上来。

  赫连勃勃一生征战南北,只是他“接班人”没选好,几个儿子为了争权夺位互相残杀。当他华发如霜时,又回到了当年浴血奋战的地方,他怀念和他一起风雨同舟的战友,更怀念保护他出生入死的“白口骝”。是他为了纪念自己的战马给这个地方取名薄骨律镇的呢,还是后人称他苦心营造的这个地方为薄骨律镇的呢?

  无论怎样,赫连勃勃在这里建薄骨律镇城,是继北典农城、上河城、南典农城之后,靠近永宁境内仅有一河之隔的又一处建城的地方。据王弘堡当地老年人说,赫连勃勃死后就埋葬在薄骨律镇的东边。“摇头摆尾”的黄河,将赫连勃勃连同他创建的功业,一起冲刷的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可歌可泣的故事和美丽动人的传说。

  在追寻历史的遗迹时,我们发现王弘堡的村民世代爱马,大集体时那么苦,马拴在槽边膘肥体壮的,就是舍不得使役,而大人小孩却一年四季背篼不离肩。他们说,马是养的,不是使的。他们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蒸土筑墙锥不入,统万城边白骨枯。白骨枯,勃勃死。赫连亡,子杀戮。神驹骏马今何在,王弘堡有薄骨律。

  然而,没有白口骝骏马,就没有薄骨律镇城的名字,当薄骨律镇城被黄河吞噬后,才有了后来刁雍在王弘堡东建薄骨律仓城(刁公城)的历史。

  (本文刊登于《宁夏文史》2015年第1期,作者系宁夏文史研究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