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旺诗笺

来源:杨占武    时间:2023-06-14

  宁夏同心县预旺镇,元朝时为豫王封地,建有豫王城。明朝建立后,“豫王”之“王”因讳而改为“旺”“望”,并在此设置平虏守御千户所。由于“豫旺”“预望”等词同音,明代史籍往往“豫旺”“豫望”“预旺”“预望”兼载。下文中,凡本文作者所称,一律记为“豫旺”,引文则原文照录。

  豫旺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土地肥沃,宜于耕垦。有明一代,这里不仅是北方蒙古民族南下的重要通道,也是明朝防范其南下的重要关口。《明实录》云:“豫旺城去韦州蠃山仅百里,河套驻牧之虏入寇固原、平凉,势必由此。其地土衍沃,可屯而守……盖豫旺为喉襟要地,于此城守,东可遏大小狼山侵掠万安、清平二苑之贼,西可援葫芦峡口、半个城,深入固原、安会之路矣。”(《武宗毅皇帝实录》卷2,弘治十八年六月丁巳)是说豫旺东可通甘肃环县,西可通葫芦峡口(今宁夏海原县李旺镇)、半个城(今宁夏同心县),并由此深入固原、静宁、会宁一带。

  明朝前期至中期,朝廷十分重视豫旺城的军事设施建设。成化十二年(1476),时任陕西右都御史余子俊即奏请在豫旺设立平虏守御千户所,驻军守御及屯垦。据《明实录》记载:“户部会议各处巡抚漕运都御史等官所陈事宜……固原卫迤北葫芦峡口并豫王城俱有古城一座,通宁夏韦州……请以南北军顶兑,顺其水土之性,免其跋涉之劳。仍修理豫王城,设平虏守御千户所,其葫芦峡口设镇戍守御千户所,俱隶固原卫。其闲地则为屯田,且耕且守,五年后方令纳粮。平虏千户所仍听宁夏总兵官节制。”这一建议得到宪宗皇帝的批准:“新议千户所准开设,南北军人准顶兑。”(《宪宗纯皇帝实录》卷157,成化十二年九月癸卯。按:“豫王”原文作“魏王”,显系误录,此径改。)但建城设所之事一直延拖,未付诸实施。

  明弘治十五年(1502),时任总制陕西军务尚书秦纮再次奏请于豫旺城修建军事设施。《明实录》载:“总制陕西军务尚书秦纮上边备事宜:谓御戎之道,当以守备为本。平凉北四百余里旧有豫望城,固、靖北三百余里旧有石峡口及双峰台城,此皆达贼入寇总路,最宜设备。欲将此三处修完,分兵防守,东与环庆,北与韦州烽火相传,互为应援,此第一阨也……”(《孝宗实录》卷187,弘治十五年五月庚子)在秦纮看来,御戎之道,守备为本,而自平凉而北,有四道关隘,豫旺城处于第一道关隘。其“捍御北虏,屏蔽中原”的重要性自不待言。秦纮的这一看法也记载在《明史》本传中:“唯花马池至固原,军既怯弱,又墩台疏远,敌骑得长驱深入,故当增筑墩堡。韦州、豫望城诸处亦然。”

  弘治十七年(1504)五月,秦纮调任户部尚书。据《嘉靖固原州志》记载,秦纮已“修筑城池及东西关”,《万历固原州志》载嘉靖六年(1527)十月检讨王九思《总制秦公政绩碑记略》也说,秦纮“在边者二年,以备边之筹唯战与守,于是推演古法,造火器,已乃修豫望城,修石峡口,修双峰台三城”。这说明,豫旺城建在秦纮任上至少已基本完工;但豫旺守御千户所还没有成立。直到弘治十八年(1505)六月,杨一清在任陕西都御史、三边总制时,豫旺平虏守御千户所正式建衙。据《明实录》记载:“开设豫旺城平虏守御千户所。既成,设正千户一员、副千户二员、镇抚一员、百户十员、吏目一员及新安仓大使、副使各一员。”(《武宗毅皇帝实录》卷2,弘治十八年六月丁巳)

  由于豫旺城处于从固原北上到花马池(今盐池)这条“防秋大道”之咽喉,军事交通位置十分重要。每年防秋之时,三边总督调集大军,“扬威塞上”,途经豫旺或往往在豫旺城宿营,一些人还留下了诗作。诗者,亦史也。这些诗作,也是豫旺城的历史记录。今爰为搜录,笺注如次。

  豫旺城

  [明]杨一清

  冰霜历尽宦情微,又上高楼坐夕晖。

  野草烧余胡马瘦,塞屯开尽汉兵肥。

  沙场估客穿城过,草屋人家罢市归。

  不谓荒凉今得此,当年肃敏是先几。

  该诗收录于杨一清《石淙诗稿》卷之七《行台类》(冯良方点校,2018年云南教育出版社)。

  作者杨一清(1454~1530),字应宁,号邃庵,别号石淙。《明史》有传(卷198)。他原籍云南安宁(今云南安宁县),后徙居京口(今江苏镇江)。杨一清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为官五十余年,官至内阁首辅,为明代名臣,《明史》本传称“其才一世无两”“比之姚崇”。弘治十五年,经兵部尚书刘大夏举荐,升为都察院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弘治十七年,蒙古军进入花马池(今宁夏盐池),边陲告警,杨一清受命巡抚陕西,仍兼理马政。弘治十八年,总制三边军务,进右都御史。杨一清在镇,充实军伍,部署兵力,修建边墙,但很快被刘瑾排挤离职。刘瑾还诬陷他侵吞军饷,将他逮捕入狱。经李东阳、王鏊力救,始得致仕归京口闲住。

  这首诗就是弘治十八年杨一清在任三边总制,领兵过豫旺城时所作。在一般人看来,官至三边总制是很显赫的了,所谓“三边总制天下雄”,但这首诗所表现出的情绪却有些颓唐。首句即说历尽冰霜,做官的意趣越来越淡。是官场倾轧、无心恋栈的无奈,还是远赴戎机、触目塞上荒凉的悲苦?当时正值宦官刘瑾当道,杨一清对自己的处境怕是早有预闻,心情好不到哪儿去。坐在高高的豫旺城楼上,远眺群山,夕阳西下,不禁黯然神伤。如今,如果从豫旺城西眺,群山中还有一座被当地人称为“墩墩山”的墩台。

  自永乐初年始,明朝在军事防御上就有烧荒之策。长城外、空旷地、秋冬时,将已经枯黄的草原、灌木丛进行统一的焚烧,这种措施一直贯穿于明朝始终。真是“芳草年年与恨长”!从军事角度说,烧荒有利于消除战争掩护障碍物和破坏游牧人的牧草资源,也向周边传达一种抵御入寇的强烈讯息。但显然,烧荒再加上屯垦区大规模耕垦,会造成边防地区的生态破坏和荒漠化。“野草烧余”并不一定导致“胡马瘦”,“塞屯开尽”也不见得“汉兵肥”。

  “沙场估客穿城过,草屋人家罢市归。”保留了当年豫旺的一些民俗事像,读起来很是亲切。豫旺虽地处边塞“沙场”,军事活动频繁,但商贾(估客)如流,在城里来往穿梭,商业活动还是很活跃的;豫旺是一处平原,没有开掘“靠山窑”的条件,人们通常居住在“箍窑”或平房中。这种简陋的平房大约就是土木结构的“黄泥小屋”吧?通常是三面墙体夯筑,前墙用“胡墼”砌起来,椽子搭建屋顶,上面覆盖草席,然后用黄土加“麦”(俗写为“麦衣”)和成的泥抹一下。对降雨量小的地区来说,屋顶防水无需挂瓦,这一层黄泥已经够用了,但也需要隔几年再抹上一层。清代曾任平远县令的陈日新在他所撰《平远县志》中也曾描述:“县治以北多平房,仅涂泥于房顶,遇雨泽而不渗漏,本土性之坚腻也。”

  “不谓荒凉今得此,当年肃敏是先几。”这两句之后,作者有一个小注:“余肃敏首建城守之议,越二十年予始成之。”把豫旺置“守御千户所”的过程基本说清楚了。豫旺置守御千户所,史志多有误记,或曰成化十二年,或曰弘治十四年。实际情况是:成化十二年,陕西巡抚余子俊奏请在此设立平虏守御千户所,朝廷虽批准,但“既有成命,因循不举者垂二十年”(《武宗毅皇帝实录》卷2,弘治十八年六月丁巳)。弘治十五年,三边总制秦纮再次申请设立平虏所,并基本完成了城建,但直到秦纮被召还,建所之事也未得实行。弘治十八年,杨一清才真正实现委官、建衙、驻军、屯种之实。但余肃敏首倡在豫旺城置守御千户所,见微知著、洞知先机的预见之明是值得称道的。

  嘉靖己丑夏五月兵过预望城

  [明]王琼

  原州直北荒凉地,灵武台西预望城。

  路入葫芦细腰峡,苑开草莽苦泉营。

  转输人困频增戍,寇掠胡轻散漫兵。

  我独征师三万骑,扬威塞上虏尘清。

  诗题取自《嘉靖固原州志》,《万历固原州志》中诗名简省为《过预望城》。

  作者王琼(1459~1532),字德华,号晋溪,别署双溪老人,山西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刘家堡)人。《明史》有传(卷198)。

  王琼于嘉靖七年(1528),因礼部尚书桂萼力荐,起为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提督陕西三边军务。《明史》本传称“其督三边也,人以比杨一清云”。按诗题,这首诗作于嘉靖八年(1529)夏五月,时王琼领兵经过豫旺城。

  首联两句点明豫旺所处的地理位置:原州北、灵武台西。豫旺地处原州的正北方向,所以说“直北”;“灵武台”,地不在宁夏灵武,而在今甘肃环县东北,《方舆纪要》卷57环县:“在县东北三里”。

  葫芦细腰峡,即细腰葫芦峡。从固原“防秋”北上花马池,清水河右岸的折死沟是必经之地。其中李旺至豫旺的这一段峡谷通常被称为“细腰葫芦峡”。也可能此处的“葫芦细腰峡”指的是“细腰葫芦峡城”,按照《嘉靖固原州志》所说,地在今同心县李旺堡东。“苑开草莽苦泉营”:“苑”指马苑,明代固原地区是养马基地,马苑遍布,《嘉靖固原州志》记有“广宁、开城、黑水、清平”四苑,苑下设马营,如开城苑下辖八营马房。“苦泉”或“苦泉营”,如作地名解,不当在此处。《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关内道:“同州朝邑县苦泉,在县西北三十里许原下,其水咸苦,羊饮之肥而美。今于泉侧置羊牧,故谚云‘苦泉羊,洛水浆’。”因而,此处的“苦泉营”可不作专名解。“泉”,古汉语中指“地下水”,如《左传·隐公元年》:“若阙地及泉,其谁曰不然?”苦泉,即地下水咸苦,《嘉靖固原州志》也记载:“本城井水苦咸,人病于饮”。如此,本句“苑”“营”呼应,是“苑”开草莽“营”建苦水之地的意思,都是对马苑、马营立地条件的描述。这些地名和“草莽”“苦泉”等生态景观,营造出一种开阔荒凉的意象。

  转输,转送运输。古时,固原是通往河西走廊重要通道之一。甘肃、新疆等处的军饷常经此处输送。频增戍,《嘉靖固原州志》作“顿增戍”,此据《万历固原州志》改。由于战事频繁导致戍卒增加,运送粮饷的任务也随之加重。散漫兵,指明朝的军队。“散漫”,此处意为零散四处,即兵力不集中。北虏之所以肆无忌惮地南下劫掠,是因为他们轻视零散分布的明朝军队。《嘉靖固原州志》就指出,朝廷虽然在固原设三边总制,“增兵添戍”,但“势分力弱,虏每大举深入,卒不能御。”

  “我独”二句:明嘉靖时,蒙古鞑靼部俺答汗常侵入边塞,散掠内地。嘉靖己丑即嘉靖八年,蒙古套部以数万骑寇掠宁夏,王琼即率诸道精兵三万余,亲赴花马池前线,“寇闻,徙帐远遁”,王琼得“耀兵而还”。此诗即记述此事。这次的经历,可能对王琼判断边警是一种经验借鉴,据《明史》本传,嘉靖十年(1531)秋,花马池有警,兵部尚书王宪主张发兵,但王琼认为花马池边备严固,寇不能入,大军出动,寇先退,不过徒增耗费而已。但王宪没有采纳这一建议,发兵六千,结果如王琼所料。看来,有时候这种“边警”,不过是虚张声势、消耗对方的一种策略,也类如现代国际斗争中的“猫捉老鼠”游戏。

  豫旺城独酌

  [明]齐之鸾

  千里尚书期,渡河结南辙。

  萧关成返闭,黑水得源穴。

  土山不送青,飞霾气寒绝。

  未开春分花,且作清明雪。

  下马豫旺城,台日淑可悦。

  芦酒倾边味,感叹肺肝热。

  颀然八尺身,苦慕殉名烈。

  驱车荒徼云,汗颜古豪杰。

  指挥铁如意,欲击唾壶缺。

  见《入夏录》(《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

  作者齐之鸾(1483~1534),字瑞卿,号蓉川,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今安徽省安庆市桐城市)太平坊人。《明史》有传(卷208)。据《万历朔方新志》及《嘉靖宁夏新志》载,齐之鸾于嘉靖八年任陕西宁夏佥事,嘉靖九年(1530)以佥事“督储宁夏河西道”“河东沟垒及平虏新墙皆所筹划,由是升副使。”三年期满后任官河南、山东等地。齐之鸾是明代有名的直臣,任官清廉有政声,为百姓所称道。在宁夏主要的工作是兴修水利、筑修边墙、疏浚田间淤塞、督促种粮等。他能诗,又是桐城历史上的第一位翰林,被称为桐城派诗祖,对桐城派的兴起有先导作用。存世著作有《蓉川集》《入夏录》,其中《入夏录》为齐氏任宁夏佥事时所作。

  这首诗,需要结合齐之鸾在宁夏的其他诗作特别是任官经历及心境等加以理解。

  《入夏录》上卷共145首诗,其中第三部分为到宁夏镇后所作,共57首。时间大概从嘉靖八年九月中旬到嘉靖九年除夕夜,反映了齐氏到宁夏任职一年时间中的主要活动。齐氏到镇三日即赴沙井道中视察农人种植情况,然后经由峡口过小盐池后到韦州,由韦州进入豫旺城。“渡河结南辙”即指渡过黄河以后向南进发的路途。而“千里尚书期”,则指掐指以数归回的心情。齐氏远徙边疆,实非内心所愿,到宁夏以后,因不适应当地酷寒而患上足疾等病症,常有乞求告归之意。《蓉川集》载《历官疏草》之《请告归》《请告归田》等,记载齐氏给嘉靖皇帝的上奏,主要内容是“恳乞天恩悯念衰病愚僻,容令致仕归田”。齐氏离开宁夏后,先后任职河南、山东临清。嘉靖十三年(1534)六月,在河南按察司按察使任上因冒酷暑办公,暑气侵脑病逝,享年只有51岁。由此情况看,《请告归》《请告归田》所反映自己“旧患痰气郁火怔冲”,加之到塞北饮食不惯,不耐酷寒,“致成痢滑”“气血擁败,阴阳虚怯,早衰头白”以及手疾、足疾,“百疾交攻”等都是实情,可惜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怀。

  “萧关成返闭,黑水得源穴”句,是指游历至宁夏南部固原一带。黑水,有“大黑水”、“小黑水”。据嘉靖及万历《固原州志》:“大黑水,在州北一百一十里,流入清水河。小黑水,在州北八十里,流入大黑水。”大黑水,即清水河左岸支流之中河,又名苦水、臭水河。据《中国河湖大典》(黄河卷,2014年,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大黑水“发源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卫市海原县红羊乡红堡村月亮山东坡,流经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固原市原州区,于原州区七营镇小河村储家湾公路桥一下汇入清水河。”小黑水,即中河右岸支流臭水河,“发源于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吉县偏城镇柳林村,流经偏城、沙沟,与杨明河会流后至中卫市海原县李俊乡入寺口子水库,以下始称中河。”萧关,故址在今宁夏固原原州区东南;而北宋崇宁四年为防御西夏而筑的萧关,故址在今固原市原州区北须弥山。结合诗中提及“黑水”的方位,这里所说“萧关”应指宋萧关。

  “土山不送青,飞霾气寒绝。未开春分花,且作清明雪”几句,准确描绘塞上的春寒料峭。陈日新在《光绪平远县志》中描述:“平远地极高寒,受春气最迟,受秋气独早。……自冬徂春,冰坚地裂,终日大风扬沙。”塞北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一些,春已至,花未开,荒山秃岭,绿意全无,还扬扬洒洒飞起雪花。车驾至预旺,登上城楼高台,初春虽依旧凄冷,但难得的是正午的阳光暖意融融。乞归无望,自己又百病缠身,此时置一壶老酒,插入芦管,吸饮独酌,喝的是酒,品尝的是独处塞北边疆的苦味,不禁意兴阑珊,百感交集。读此诗,真有杜甫“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的孤苦之感。

  但齐之鸾毕竟是一个饱读诗书、具有浓厚士大夫情怀的文人,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高人生理想,懂得以古来圣贤为楷模,以建功立业而自慰。此时酒后微醺,在预旺荒原驱车巡游,一直到云边。自己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对照古来建功塞上的先贤豪杰,真是有些汗颜。手执铁如意,且歌且咏,也只能劝慰自己勉力而为了。确实,齐氏为官清廉正直,在宁夏任官三年也政绩卓著,是得到官民一致认可的。

  预旺城次晋溪翁韵

  [明]唐龙

  踈茅砦结千人戍,苦水沙环三里城。

  雪暗犬羊归旧穴,云明骠骑出新营。

  高深沟垒重门险,呼吸风霆六月兵。

  青草塞前农耜举,黄榆道上凯音清。

  见《嘉靖固原州志》。《渔石集》卷四《七言律诗》中题作《预望城》。

  作者唐龙(1477~1546),字虞佐,号渔石,金华府兰溪县(今浙江省金华市兰溪市)人。《明史》有传(卷202)。嘉靖十年九月,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制陕西三边军务。从题目看,这首诗是次王琼《嘉靖己丑夏五月兵过预望城》韵而作。王琼,号晋溪,已见上文。

  踈,音shū,古同“疏”“疎”。砦,音zhài,同“寨”。首联两句,是对作为守御千户所的豫旺城的描写。同时期《嘉靖固原州志》记载:

  平虏守御千户所,……地无井泉,唯蓄潦水供饮,不堪多驻兵马。……城周二里三分,高阔各二丈。关周三里二分,高阔各二丈。

  官军一千二百四十五员名,马队五百三十一员,步队七百一十四员名。

  与志书的记载一一吻合,这两句用“苦水”“沙(土地)”“踈茅砦结”“三里”“千人”将豫旺的自然状况、城堡的简陋、规制以及驻军的人数都作了描述。

  二、三两联,主要是自夸明军军容之盛、沟垒之峻。“犬羊”,是对外敌的蔑称,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有“犬羊残丑,消沦山谷”句。此句以衬托明军之骁勇。“高深沟垒”既指堡城的堑壕,但更主要的是反映当时沿边深沟高垒的情势。这首诗是次王琼《嘉靖己丑夏五月兵过预望城》韵而作,而王琼守边最重要的作为如《嘉靖宁夏新志》所说:“创深沟高垒及北长城”,王琼自己有《宁夏阅边》诗,其中有“深沟划断通胡路,不用穷兵瀚海头”句。唐龙此处提及“高深沟垒”,是对王琼的认可。当然,唐龙此诗步王琼诗韵而作,一般理解,难免会蹈歌功颂德之窠臼。但实际上,明代一直将深沟高垒作为守边之策,从余子俊、秦纮、杨一清到王琼,一任接着一任干,其具体施工方法如《明史·余子俊传》所说:“依山形,随地势,或铲削,或垒筑,或挑堑,绵引相接,以成边墙。”

  “黄榆道上凯音清”,指的是明军在边塞凯歌高奏。黄榆,这里借指“边塞”。除此之外,尾联也反映出预旺的屯田情况。据《嘉靖固原州志》记载,当时豫旺“屯田三百顷,该征籽粒一千八百石,马草二千七百束”。三百顷,换算为三万亩,差不多是今预旺平原土地面积的三分之一。不过,这是官屯土地的亩数。从上文引述《宪宗纯皇帝实录》所云“其闲地则为屯田,且耕且守,五年后方令纳粮”来看,豫旺在开所军屯之前,已经存在民田,否则宪宗皇帝就不会说出“闲地则为屯田”的话了,研究该地开发历史,当予以留意。

  提兵防秋宿平虏所

  [明]石茂华

  城名豫旺自何时,莅率戎行暂住斯。

  莫计旋期歌暮止,肯缘塞意动凄其。

  边烽直接渠搜野,戍道遥通瀚海涯。

  颉利已收南牧马,穷荒日日猎狐麋。

  诗见《万历固原州志》。

  作者石茂华(1522~1583),字君采,号毅庵,山东益都(今青州)人。万斯同撰《明史》中有传。万历元年(1573)及万历十一年(1583)间,两次出任三边总督。第二次上任数月后,因积劳呕血,卒于军中。

  从首联来看,这首诗作于作者率兵北上,在豫旺宿营时。首句追问豫旺城的历史。《嘉靖固原州志》载,进士杨经曰:“平虏古有是城,莫考所创。相传为豫王城,考之《元史》,顺帝冬十二月丙寅朔,豫王阿剌忒纳失里,徙居北海,寻还六盘山。北海,疑即今平虏城地,故俗呼为豫王城云。”从这一记述来看,豫旺城为豫王阿剌忒纳失里所建,明代已经相传。作者防秋北上,小城暂驻,举目塞北秋风萧瑟,不禁有凄凉悲伤之感。

  “边烽直接渠搜野,戍道遥通瀚海涯”展现出一幅凄凉壮阔的场景。渠搜,古西戎国名,此处代指蒙古地方。瀚海,西夏时期称黄河以东的宁夏北部、中部地区的灵盐台地即“河东沙区”,明代以后泛指沙漠戈壁及边疆地区。

  “颉利已收南牧马,穷荒日日猎狐麋。”颉利,本为唐代东突厥可汗名,这里代指蒙古人。借用唐代的历史典故,抒发希望战事早日结束的心情。

  防秋过预旺城

  [明]黄嘉善

  边程催客骑,晓起揽征衣。

  野径随山转,红尘傍马飞。

  天连云树远,霜冷幕庭微。

  极目南归雁,双劳忆故扉。

  诗见《光绪平远县志》。

  作者黄嘉善,字惟尚,号梓山,山东即墨人。万历二十九年(1601)六月任宁夏巡抚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在宁夏巡抚十年。万历三十八年(1610)升都察院右都御使兼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黄嘉善是明代重臣,但《明史》竟无传,只是乾隆年间编撰的《即墨县志》对其生平作了较完整的介绍。上文已言及,另一位明代重臣石茂华也只是在万斯同《明史》稿本中有传,钦定《明史》中予以剔除,这是很有意味的事,应专文探究。

  这首诗文字平白,但韵味深长,隽永清新。路途遥远,作者在这个霜冷的清晨,早早就起身赶路。“野径随山转,红尘傍马飞”两句,对仗工稳,将路途的特征描摹得绘声绘色,山道弯弯,小路曲曲折折,马蹄急急,扬起阵阵尘土,好像尘土是在“傍”着马一同飞奔。“傍”字用得极为传神,没有这种经历的人不能理解其妙。远望只见山峦纵横,云树相接,而身后的豫旺城已渐渐隐没在晨霜薄雾中。天已转冷,北雁南归,远戍边关的将士顿生思乡之情。这首诗以景托情,寓情于景,表现力极强的动词把一幅幅秋景和军行逶迤的图画连缀起来,真可谓“移步换景”。所营造的意象,使人浮想联翩,如刘彻“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甚至如毛泽东同志“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以上共搜集明代咏豫旺的诗歌共六首。从写作时间来看,杨一清《豫旺城》作于弘治十八年,王琼《嘉靖己丑五月兵过豫旺城》作于嘉靖七年,齐之鸾《豫旺城独酌》作于嘉靖八年,唐龙《预旺城此晋溪翁韵》作于嘉靖十年,石茂华《提兵防秋宿平虏所》作于万历元年至万历五年(1577)第一次任三边总制期间,黄嘉善《防秋过预旺城》作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除杨一清《豫旺城》作于弘治十八年外,其他五首诗都作于嘉靖至万历时期。从作者职务来看,除齐之鸾任宁夏佥事外,其他五人均任三边总制。从写作背景来看,都是率军防秋及阅边时,经过或驻扎豫旺城时所作。

  明清更替,从顺治年间至雍正二年(1724),宁夏范围内卫所逐渐改设郡县,明代“寓兵于民”的卫所制度及军民一体政策正式结束。豫旺城不再作为边防要塞,也失去了军事战略通道的地位。这里逐渐变为僻壤,关注度降低,鲜见诗词诵赋。历史上某些地方与某些人物的机缘,大体如此。

  又,清代储大文有《拟明人边关竹枝词》,其中也提及豫旺:

  左投急备偏头寨,右顾须驱全陕兵。

  此日鱼何飞挽道,边烽高照橐驼城。

  烟波渺渺柳毵毵,避暑宫前春色酣。

  好是湖山清绝处,征人齐唱望江南。

  预望城边秋叶疏,高台南去复何如?

  青沙冈接青沙岘,半是熙丰营垒余。

  云鸦县外草萧萧,南控河堤道路遥。

  纵说营平榆硖碛,且教五郡祀嫖姚。

  祁连千里薄穹苍,高阙依然似朔方。

  莫说偏都容万骑,黄城直接海西疆。

  此诗见于储大文《存砚楼诗文集》卷二,潘超、丘良任、孙忠铨主编《中华竹枝词全编》(北京出版社,2007年,第7册)有收录。作者储大文(公元1655~1743),字六雅,号画山,江苏宜兴人。康熙辛丑(1721)进士,官编修,以八股文闻名,精研舆地形势。

  又及,陈日新撰《光绪平远县志》收明代杨守礼《入平虏城》:

  黄风吹远塞,螟色入荒城。

  门掩钟初度,人喧鸡乱鸣。

  胡笳如在耳,军饷倍关情。

  惆怅浑无寐,隔帘山月明。

  作者杨守礼(1484~1555),字秉节,号南涧,山西平阳府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市蒲州镇)人。嘉靖十八年(1539)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宁夏,后因防御鞑靼侵扰有功,升为右都御史,嘉靖十九年(1540)冬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此诗在《嘉靖宁夏新志》中作《晚入平虏城诗》。

  附注:此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北方民族大学马建民副教授、宁夏师范学院安正发教授的帮助,同时参考了刘红同志的论文《嘉靖宁夏佥事齐之鸾生平及其著述考略》,敬致谢忱!

  (作者单位:自治区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

  摘自:《宁夏文史》2022年第1期  总第54期